12月28日,邵阳县黄荆乡,浓雾中,刘桂要孤独地站在一棵树边。他父亲2008年因肝癌去世,母亲改嫁,如今他和姑姑一起生活。
“黄荆岭,石头壳,缺少水田,光棍多,讨十个媳妇,五个跟别个。漫山遍野的石头地里,长出粗粝的黄荆条。”这句民谣成了邵阳县黄荆乡最真实的写照。
“你妈妈不见了”,这是对当地孩子而言极为敏感的一句话。在这个乡里,一共有142名孩子没有娘。本版撰文/本报实习记者陈漫清
12月28日,邵阳县黄荆乡,142名没娘的孩子迎来了大山里的结冰期。
“无妈乡”是黄荆乡的另一个称谓。在这个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山村内,一入冬天,经常停水停电。喀斯特地貌下,用锄头挖一挖,田土间尽是石头。
偏远、干旱、贫穷带走了刘灵武、汪艳的妈妈。与他们一样,妈妈逃婚或离婚改嫁的孩子,在黄荆乡一共有142名,“无妈乡”的称谓,由此得来。
最想念妈妈煮的白菜汤
刘灵武 10岁
今年4月,妈妈沿着大路走了,再也没回头
10岁的刘灵武坐在灶膛旁烧水,他熟练地从一捆柴禾里抽出一根手腕粗细的,折断,塞进灶膛里,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庞。灶膛旁边摆着一张床,一张只剩三条腿的桌子,屋里零零落落堆放着一些捡来的矿泉水瓶,这是他们的全部家当。
刘灵武的家位于黄荆乡蔡家村一组,是一间十来平米的土砖房,靠床的墙面已经裂开了缝。
在刘灵武的心里,今年4月以前的家和现在的家不一样,4月以前,家里还有妈妈。刘灵武清楚地记得,4月9日放学回来,走到村口,有人对他喊,你妈妈走了。黄荆乡的孩子,对“妈妈走了”这句话分外敏感,等他跑回家,看到70岁的父亲坐在桌边一杯杯喝“包谷酒”,一直叹气,想询问父亲的他没敢开口。
由于家贫,父亲刘兵生40岁才娶回了有点痴呆的老婆,想给刘家接个后,不料生下的大儿子也是痴呆,想生儿养老的刘兵生又生了小儿子刘灵武。老婆跟了自己30年,钱都不会用,只会简单地煮煮饭,有时候菜都洗不干净,刘兵生一直想着“一个傻子老婆,肯定不会走”。
刘兵生回忆,4月9日那天,老婆去看牛,牛走丢了,她回来打了声招呼就去找牛。据村民回忆,她找到了大路上,可能是有人跟她说,刘兵生家里太穷了,跟着肉都吃不上,让她沿着大路一直走,就这样,她再也没有回头。
刘灵武从铁锅里舀出刚烧的热水洗衣服,妈妈还在的时候,烧水、洗衣服、煮饭的活,妈妈从不让刘灵武干。刘灵武说,妈妈煮的白菜汤很好吃,以前,总是一家四口挤在床上睡,“很暖和”。
问起小灵武的新年愿望,寡言的刘灵武的脸色闪现了少有的光亮和稚气,“最大的愿望是妈妈能回来,如果妈妈能回来,还想吃她煮的白菜汤”。
小女孩的愿望是“去打工”
汪艳12岁
4年前妈妈说外出打工就再没回来
汪艳坐在家里唯一的一张木床上,盯着垂在半空中接雨的塑料盆,12岁的她咬着嘴唇,一遍遍地跟奶奶说“我要出去打工”。一旁5岁的小妹妹汪敏低着头扯着衣角。4年以前,妈妈把尚在襁褓中的小妹妹放到了奶奶家,说要出门打工赚钱,从此再无音讯。
汪艳当时不到8岁,她没有哭着找妈妈。在黄荆乡,小小的汪艳也知道,这样的情况只意味着一件事情,妈妈不会再回来了。
妈妈走后,爸爸开始经常喝酒,打人,不久后去广州打工。
爸爸的打工之路并不顺利,在一家工厂搬玻璃伤到了腿,落下了残疾,在得到工厂一万多元的赔偿后,爸爸丧失了部分劳动力,只能四处做点零工,捡捡废品,没有钱往家里寄。汪艳和二妹汪梅、小妹汪敏被放在了爷爷奶奶家,爷爷汪家生今年73岁,没有其他生活来源的他只好多
种了一亩田,“黄荆乡的收成全看天,有水就有产,没有水,种子钱都收不回。”
他们生活在一间土坯房里,40年前修的房子现在早已倾斜,一下雨,房子四处漏水。爷爷汪家生多次被告知这是危房,住着会有危险,但是没地可去,他们只能在这。
汪艳经常看到爷爷坐在屋里叹气,而同村很多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人都去外地打工了,她暗暗下定决心,去大城市打工挣钱,“这样爷爷就不用种田了”。
被抛弃的汪艳对妈妈的态度有点冷淡,一提起媳妇,爷爷奶奶开始数落她的种种不是,汪艳也在一旁附和。对于妈妈,5岁的汪敏没有印象,她很沉默,问她什么也不说,只低着头扯衣角。
“你去打什么工,你爸爸脚都残了,打工打得还不够?”爷爷汪家生大声斥责汪艳。
“那也总比饿死强”,汪艳咬着嘴唇,顶了回去。
“姑姑的好,以后是要还的”
刘桂要12岁
4年前父亲病逝妈妈改嫁
12岁的刘桂要在8岁那一年,失去了自己的父母。
2008年,刘桂要的爸爸患肝癌去世,随后,妈妈改嫁他人,再无音讯。
爸爸生前靠捡垃圾、做零工维持家庭生计,有智力障碍的妈妈只会在家煮煮饭。为治疗肝癌,爸爸走后,还欠下了五千元的债务。
在刘桂要和奶奶居住的土砖屋里,一张床、一张桌子,几个南瓜,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。奶奶今年已经80多岁了,刘桂要和她说话要重复很多次奶奶才能听见,没事的时候,奶奶一遍遍地念叨自己年轻时吃的苦,后悔自己当时没狠下心,逃离这个地方。
无奈之中的姑姑刘友云把刘桂要接到了自己家。刘桂要觉得,来了姑姑家以后,生活比以前“好多了”,以前刘桂要从来没穿过新衣服,现
在姑姑会给自己买新衣服穿。姑姑说,刘桂要以前在爸爸面前很调皮,仗着爸爸的疼爱,在家要钱从来都是大呼小叫的,到了自己家后,即使要钱买本子,他都是支支吾吾半天才会开口。
刘桂要说,姑姑对自己很好,而在姑姑姑父不在房间的时候,他小声地告诉记者,“毕竟不是自己家,姑姑的好,以后都要还的”,刘桂要想要还的,不止姑姑的恩情,问起他的心愿,刘桂要扬起红通通的脸蛋,很坚定地说,“我最大的心愿,是把爸爸治病欠下的五千块钱还了”。
“无妈乡”的故事,几十年来一直在上演,孩子们在年复一年的耳闻目见或亲身经历里,长大成人。近两年,媒体曝光了“无妈乡”的故事,很多爱心人士捐赠钱物,县里各单位工作人员和没妈的孩子扶贫结对,一拨又一拨人来了走了,无妈乡的故事却仍在继续。
[记者观察]
“无妈乡”如何走出恶性循环
汪艳的妈妈是贵州人,是父亲十多年前在广州打工时带回来的。由于偏远和贫穷,当地不少男子只能想方设法从云南、贵州更深的山区带女人回来做妻。
出走的妈妈也大多是外地人。逃离看不到希望的生活,其背后还有当地单一脆弱的家庭经济模式,以及治标不治本的扶贫政策。
年轻人外出打工老人种地
黄荆乡人口2.1万,人均年收入水平远低于县平均水平2652元。
当地最为普遍的家庭经济模式是,年轻人外出打工老年人家中种地。黄荆乡地表岩溶洞、洼地极为发育,遍布石块,良田很少。在顺利的年头,只要两方中有一方有收成,家庭的温饱还能勉强维系。但如果在大旱年头或是外出务工的收入受到影响,脆弱的家庭经济就会受到很大的影响。
即使是顺利的年份,家庭看似双轨制的经济链条依然薄弱,老人体弱多病,在缺水贫瘠的土地得不到什么收成,而文化程度不高的年轻人,在流水线上拿着最微薄的收入,只要一场意外或疾病,就足以重创一个家庭。在黄荆乡,贫穷不是个例,而是普遍问题,因此,在农村里为防御意外灾难而衍生并沿袭的互助体系失去了效用。几乎家家都很穷,谁也帮不了谁。
能否建立专项扶贫资金
邵阳县是国家级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,国家每年都有一定的财政拨款,用作扶贫基金。
近几年,水泥路通到了黄荆乡,1条主乡道和22条村级公路构成了乡内公路交通网;自来水通到了黄荆乡,自来水停断的时候政府会组织消防用车上山送水。
但是,对于这些无妈的孩子,国家没有专项资金。
经媒体报道后,很多爱心人士和企业家来到这里捐款捐物,孩子们每次能领到一些衣物和几百块钱。但一些家庭的现状是,花完了爱心款后,只能等着下一拨的援助。
一些关注此事的人士呼吁,应为无妈的孩子建立专项扶贫资金。
无妈孩子狭窄的出路
如前文所述,当地不少男子只能想方设法从云南、贵州等地方“讨老婆”,有的干脆骗婚或者买妻。除了法律层面的质疑,对于这些外来妈妈而言,远离家乡的她们在这里很难找到依存感和归属感,日复一日看不到希望的生活让她们心力交瘁,一些人选择了逃离,并且,极少再有回头。
这也成为了一个恶性循环中的一段。失去了妈妈的孩子跟爷爷奶奶一起长大,对于妈妈的印象大都来自于老人。在老人们对儿媳无不数落的单调重复里,提起妈妈,他们难免心怀埋怨。
在黄荆乡的小学里,家庭困难、没有妈妈的孩子考上大学的,在整个黄荆乡,还找不到个例。这些没有妈妈、家庭困难的孩子,出路无非两条,要么外出打工,要么留下来种地。
没妈的孩子们大多早早出去打工或者嫁为人妇,打工的他们终有一天会回到这片土地,没闯出名堂的,将继续上演从外地带老婆,老婆逃婚丢下孩子不管的悲剧。
他们的故事,成为黄荆乡恶性循环链条中的又一段,在这恶性循环里,无妈孩子的数字,从去年的131,增加到142。
[征集爱心家庭]
让无妈孩子体会家庭的温暖
他们的童年,没去过公园,没逛过动物园,没有玩具,没有生日礼物,很多年没有享受过母爱的他们,中午如果有钱在学校吃一顿饭,不用饿着肚子等放学,已经算是最大的幸福。
汪艳很想去公园看看,在作文书里,总是有爸爸妈妈带着孩子春天游公园的场景,公园是什么样?刘灵武吃了很多年妈妈煮的白菜汤,现在妈妈走了,刘灵武很想再拥有妈妈的温暖,哪怕只有一两天。